第5章
除了敏川在吧台内洗碗盘的声音,室内忽然变得一片寂静。
我眼前的这五人,彷佛都陷入一阵感伤之中。那时的我,并不明白他们在到底在感伤什么!
或许,当我二十五岁时,我就能理解了。
"我想看海"少羽突然打破沉寂扬起头来对着雀儿说
"开玩笑地吧?现在杀到海边也要一个半小时耶~"雀儿的语气虽然带着不确定,然而脸上却漾起了笑意。
"好!我们一路飙到海边去吧!"婉蜻又坐起身子来,大声嚷叫着。
此时少羽又回头望着小笃,眼神就像一只无辜的小狗,乌溜乌溜地闪烁。
小笃轻叹了一口气,转起身拎起他的背包,看似无奈地说:
"走吧!"
在少羽拍手叫好的同时,雀儿也只是一昧地笑着。
"你们在开玩笑吗?我明早还得上班耶~"这时敏川从吧台内走了出来,只见他湿漉漉的双手在牛仔裤上抹了又抹,脸上的表情有点迟疑。
"你这家伙怎么老是拖泥带水地呢?走吧!"婉蜻拉起敏川的手便直往外走。末了,走廊上还传来她的叮咛:"别忘了带啤酒喔~"
"你也要去?"小笃此时回过头看着我这么地问
这个临时动议对我而言实在太震惊,依我贯有的个性通常都是会否决地。只是我还未开口,人已在走廊上的少羽却飞快地传来一句:
"她当然也得跟啊!"
我不安地回头看着雀儿,雀儿也正微笑地对我点头。小笃只好说:
"那你先打个电话回家吧!"
当小笃摆出一付师长的德性,我只好来到电话机前,拿起了电话筒,胡乱地拨了一组连我也觉得陌生的号码,在小笃面前假意大嚷地说:
"喂~我是玟琦啦!我会晚点回家!"
不理会话筒里疑惑的声音,我便将它挂了。我为什么不打电话回家?这当然有我自己的道理。我父母绝不会允许他们的女儿,在晚上九点,跟着他们从未听过名字的人,去海边。
于是我们共六人,敏川载着婉蜻以及小笃,雀儿开着她的休旅车载着少羽和我,两台车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发上路了。
晚上的西滨道路,除了偶尔有几辆大卡车飞快地从我们身旁呼啸而过,一切都是显得寂静地。
"看谁先到海边喔~"婉蜻在副驾驶座探出头,对着我们的车叫嚷着。
"输的人要怎么逞罚?"雀儿故意问
"嗯输的那一组要裸泳!"婉蜻高分贝的叫嚷,正显示着她的亢奋。
我真怀疑,她是否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或做什么。
"来吧!"雀儿一口承诺后,不加思索地用力踩下油门。
一股作用力让后座的我差点撞上前头,我连忙紧急地拉住门把,大气不肯吭地秉住气息。
这时,少羽从前头驾驶座回过头来,看我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却笑出来问了我一句:
"如果我们撞车了,你猜,我们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我狠狠瞪了那家伙一眼,我知道他是在吓唬我,但是这样的说辞实在让我发毛不已。
雀儿的休旅车,一路在西滨快速道狂飙着。连闯了三个红路灯却面不改色地。敏川的车子始终紧跟在我们的后头,企图超上却无法如愿所偿。
有一度我都以为,车子就快飞离地面了。我的心脏一直迸迸迸地跳跃着,彷佛即将要跳出胸口了,四肢有点发麻的感觉,让我有点晕眩。
少羽此时摇下了窗,几乎探出了半个身子,仰头朝着夜空开始狂啸。风声一直呼呼呼地不绝于我耳,我终于也忍不住随着他朝窗口开始大声叫嚷出来,鬼叫鬼叫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high什么。
我好像回归成一头猛兽,恣意地放任自己的高亢情绪,一瞬间,我好似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了!就算等回是要上天堂,还是下地狱,我都不以为意!
"啊~冲啊!就这样到世界的尽头吧!"少羽胡乱地对着外头吼叫着。雀儿及我因此大笑出来。
我们是第一个看到海的人马。紧跟在后头的敏川,一脸大难临头的懊恼神情。
"如果是我开的车,就不会输了!都是你的错!"婉蜻嘟着腮帮子不甘心地说
"你喝酒耶~到时出事谁负责啊?"敏川反驳着。
"你们少啰唆!快脱衣服跳海去吧!"少羽贼兮兮地说
"哼!愿睹服输!脱就脱~"婉蜻说完,一面往海的方向而去,一面开始动手解套装上的钮扣。
"她不是认真的吧?"我有点不敢相信地问
雀儿及少羽只是投给我微笑。
"是男人的都给我下来!"当婉蜻踏进了海水里,只着一套内衣而已了。
"我迟早会被你们搞到英名丧尽!"敏川一边抱怨着,一边脱下自己的衣物,开始往大海的方向走。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小笃,突然伸出手,一脸严肃的按在少羽的肩头,凝重地说:
"交换工作怎样?我去生营火,你代替我去裸泳!"
"你在求我吗?"少羽轻笑地问
"我是在深深地哀求!"小笃的表情依然十分严肃。
"好吧!"
就这样,少羽也十分乾脆地朝海的方向奔去,只见他一面跑一面脱着身上的衣物。如果我的眼睛没问题,在少羽跃身扑入海里时,我看到了他的屁股!
"我们总是这样人来疯,你以后就会习惯了!"雀儿对我如此表示着。
当我们三人终于把营火昇起后,敏川与着婉蜻这才走上了岸。两人全身湿淋淋地,只见敏川从沙滩上捡起他的大衬衫,顺手盖在婉蜻的身上。
当他两在营火旁坐下,小笃朝他两丢了各一罐啤酒。
"你这家伙耍赖!"婉蜻瞪着小笃说。小笃只是笑笑未置可否。
"少羽人呢?"雀儿问
"没看到啊!"婉蜻表示着。敏川也在一旁摇摇头。
"这家伙命硬的很,别理他了!"他最后这么说。接着开始说着他从网路上背下来的冷笑话。不过,他的冷笑话,只有雀儿在热心地捧场。
我假意有投入那些冷笑话之中,眼神却开始在海面上搜索。少羽人呢?该不会被海浪给卷走了吧?
就在我狐疑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人的大暍之声,我当场被惊吓地惊声跳立起来,一回头又是一震惊嚷。
不是我故作纯情,只是我没想到生平第一次目睹赤裸的男身,会是在这样的情况。
少羽不知何时上岸了,从他怡然自得的神情,我真怀疑他是否察觉此刻的自己正一丝不挂着?
我的目光顿时变成短路的红绿灯,一闪一灭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越极力要避开他的鼠蹊处,眼神却越不由自主地往那个地方飘去!
噢!天哪!
"你这暴露狂,还不快把衣服给穿上?"
在婉蜻的嘻嘻哈哈笑声之中,传来敏穿的斥喝声。最后少羽妥协性地套上他的牛仔裤,依旧执意不肯穿上上衣。
这时小笃把他所背来的那个黑色皮带打开,掏出了长笛,开始悠扬地吹奏起我应该熟知却临时记不起曲名的调子。
随着音乐缓徐的前进,少羽再度站了起来,开始随着笛声,轻缓地摆动着身躯。
直到此刻,我才鼓起勇气直视着这个男孩。这才发现,在他瘦却均匀的右手臂上,有一个刺青,一个像是正极力扭转展露着属于她美好体态的印度女神图腾,让我看了忍不住脸红心跳着。而刺青的主人正闭着双目,随着音乐,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脸上的表情似乎在陶醉,却又似乎正悲伤不已。少羽,是俊美的。除了修长均匀的身材体态之外,他的面孔充满着东方味,却看不出属于他的民族血统,像是个被造物者精致雕琢后的亚洲混血儿。在营火的照映之下,他的五官虽然深邃,但是肌肤却是白里透红的。微卷的短发,还沾着方才从海里带来的水珠与细沙,薄而透明如婴儿的嘴唇,一牵一扯,一颦一笑,像希腊神话里的小天使,像达文西画中的美男子,像米开朗基罗所创造的大卫像。明明是男性的身躯,却拥有着连女性都自叹弗如的阴柔气质。虽然赤裸着上身,却让人感觉是纯洁无暇地,如同天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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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和天使要如何去分辨,你知道吗?"
面对我这个问题,巧巧只是摇摇头。
"魔鬼会伪装自己。而牠通常所选择的面具是─纯真无暇的笑容。这样一来,你才会毫无防备地让牠一步步地接近。"
"喜欢我的"死亡之舞"吗?"
睁开眼后的少羽,瞬间与我四目相对。我本能地闪躲过他的目光,心虚地想掩盖我方才的胡乱思绪。
随着他的声音,小笃的笛声悠然停止。
"也没多大特别地"我违背着心意说着一些冰冷的话语。
让我做一个善意的叮咛,当一个人异常冷酷地对待你,那不会是厌恶你的意思。可能,我是说可能,他反倒是有那一点在乎你。
因为在乎所以想要掩饰,这也是人性之一。
"你听过日本的"樱花精神"吗?"少羽再问
我摇摇头,这我可就真的不明白了。
"日本的赏樱季很短暂。因为樱花总在盛开最美的那瞬间便凋零了。因为它没有所谓的腐败,或是枯萎,所以,它是最美的,最让人难忘。"
当少羽说着这些话,我的脑子里,已经看到他正站在一株樱花树下,樱花雨一直下,一直下。全落到他的身上及脸上,那个画面,是好看的。
"所以,所谓的"樱花精神",就是在最灿烂最美好的时期,把它结束。那么,一切将会是美好的,因为它根本没有机会腐败。"少羽解释着
"可是,何谓最美好时期呢?而我们人,通常越美好的事物就越不舍得去放手,不是吗?"敏川喃喃地答
"所以万物之灵中承受最多痛苦的,是人类。因为欲望太大,渴求太多,执着太深了。"雀儿接下敏川的话说着
"有种传闻,盛开的樱花树其实很阴。因为,树底下埋有屍体。"小笃似乎想缓和这逐渐凝重的话题。
"对植物而言,动物的屍体是最好的滋养物品。尤其是人类的屍体喔!"雀儿微笑出来
"那么,我死了后,也把我埋入樱花树底吧!当树根缠绕住我的骨头,吸尽我的筋血,我的美丽就会重现在你们眼前。"少羽说着这番话时的神情像是在宣读着自己的遗嘱。
"死亡"对他而言,似乎构不成畏惧。
"我们死时还会依旧在一起吗?"雀儿变得若有所思地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我们到死都不会分开的!"少羽微笑的神情,却显的坚定异常。
此时小笃放下他的长笛,也只是望着少羽,微笑不语。
"最近大家过的好吗?"
雀儿在她胸前的那铁盒中,取出一根细长的烟,点了它。她的声音,此刻显得很感性,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啤酒的关系。
婉蜻也在沙滩上躺了下去,合着眼似乎打算就这么睡去。
少羽来到雀儿身边,坐下,把头依偎在雀儿颈边,只是笑着,也不语。
少羽发上的水滴,在雀儿的上衣肩处,拓印开一个大圈圈。
"你们怎么认识的?"我看着他们,忽然对他们之间的友谊感到很有兴趣。
这个问题,让那五个人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那是一种默契,我知道,是得经过时间累积才会有的默契。
"我们认识很久了。少羽和我两家算是世交。敏川是我和少羽的国小同学;而小笃是阿川及少羽的高中学弟。至于婉蜻嘛,"
"婉蜻是被选中的人!是我与小笃为雀儿所选的!"少羽意味深长地说
见我一脸的茫然,雀儿才微笑地解释:
"当初只有四个人的时候,虽然相处很快乐,但是我一个女孩子家,还是难免会感到寂寞啊!需要一个可以一起去选购内衣,可以一起躲在棉被里聊一些悄悄话的伴儿。所以"
"所以这两个家伙甄选过滤了好久,最后是小笃国中时候的好友婉蜻出线,成了所谓"被选中的人"。"敏川接下雀儿的话,把事情说完。而婉蜻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完全没有声音。
这对我而言,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交友方式。与其说是作朋友,倒不如说是饲主在选择适合自己的宠物。
"你的表情很不以为意喔!"少羽又带着挑衅的眼神对我说。
"我不认为,这是朋友的定义。"我坦然地回答。
我的话让少羽大笑了出来。似乎我的话才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他的态度多少让我有受伤的感觉。
见我开始一脸不高兴,他却仍然不打算收敛地对我继续说:
""朋友的定义"?你这么急着找框框困住自己吗?什么事情都非要有个定义吗?!无论是朋友,情人,梦想,甚至于幸福,都非要有个定义吗?如果没有那种定义,你就无法确定是否去拥有了,这样的人生,你不觉得可悲吗?"
"我从来没去想过这样的事情。"
"是吗?不过你的行为已经开始被这个世界限制住了,不是吗?我问你,当你这么努力地做着父母眼中的乖孩子,师长眼中的好学生,朋友口中的好朋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茫然地自问着却回答不出话语来。
"到底哪一个才是你真正的自己呢?你真正想成为什么样的一个人呢?"少羽的目光显得锐利又咄咄逼人地
见我依然默默不语,少羽却轻笑了出来:
"玟琪,你才十七岁耶~不觉得可悲吗?sosad!!"
我狠狠地瞪着少羽,无法理解为什么他总是这么地对待我?冰冷的言词躲藏在他的微笑中,一刀刀地刮伤我,一字字地推翻我十七年来为自己所创造的世界?
少羽明白我此刻不悦,然而,他根本不想费神去讨好我,似乎我越动怒,他越高兴。
如果是这样,我才不让他得逞呢!
"
"其实,我一直在跟他较量,斗智斗心,我努力克制自己,要自己不要被他耍着转。然而,事实上,我所表现出来的所所作所为,就是他所要的!"
我在对巧巧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身体忍不住还是打了个颤。
少羽,为什么会是这样子的呢?他到底想证明什么?要证明所有的人都是愚蠢地?都抵不过他的玩弄吗?
刚开始,我是这么认为的!然而,到后来,我才发现,事情并不是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