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入营中
“爹!爹!”
“娘!娘!”
一阵童稚的惊喊划破了原本寂静的夜晚。一个躺卧在地的男孩面容上尽现着惊骇悲苦的神色,他左右摇晃着脑袋,蓦地里一声尖吼后,双眼睁了开来。
此刻,小映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情绪还停留在方才的恶梦中而惊魂未定,他坐起身来,感觉自己脑袋尚有些发晕,右肩也还隐隐作痛。他将头颈摇了摇、肩臂展了展,神智算是清楚了些,便开始将目光游走,观察如今身处之所。
小映发觉自己正被关在一间后方依着石壁、余下三面则以铁杆围住的房间,他满心不解,不知为何自己会身处在这样一个地方。
回想起昏迷前那黑衣人的当头一掌,小映心中充满疑惑:“那个黑衣人看起来明明是要杀我的,为何最终却变了方向?是他突然改了心意?还是有什么阻止了他?或是……”
思量反覆,却怎样也想不得答案,小映于是向着房间左右顾盼张望,见着隔壁房间关着一个年纪与自己相近的男孩,那个男孩年纪虽轻,样貌神态却颇有英气,他那两道浓眉下的一双大眼,此刻正用起好奇目光上下打量着小映。
小映定了定神,深吸了几口气,试着让自己情绪平复下来,他对着隔壁那男孩开口问道:“请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隔壁那男孩答道:“回答你问题之前,先告诉我你怎么称呼吧。我叫阿鱼,今年十三岁,你呢?”
小映见那男孩不似坏人,当下也不隐瞒,答道:“我叫小映,今年十二岁。”
阿鱼于是接续说道:“关于你第一个问题,我也不知如何回答,我就关在自己房里,从头到尾所能见着的,便是这儿负责管事的大哥把你给扔进了我隔壁房间。所以,若是连你都不了解自己为何进来,我就更不会明白了。不如你自己说说看,你原先是住在哪儿?家里做些什么的?昏迷前发生了什么事?也许能从中找到点线索呢。”
小映沉吟了片刻,脑海中开始浮现当晚双亲被杀的景况,他一边对阿鱼陈述起自己一家遭遇的惨剧,一边情绪呈现愈来愈激动的模样,到了最后,更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任何字句来,只是呜呜咽咽地不停悲鸣着。
那晚小映在面对黑衣人逼临而至的生死交关时刻,因心中怀有对其害死双亲而生出的浓浓怨恨,乃致当时心底实不愿在仇人面前示弱,而是怒目豪言以对。此刻对着阿鱼这身处局外的男孩说起自己的伤心遭遇,小映终于不再强忍眼泪,当场毫无掩饰地痛哭鸣泣了起来。
见着眼前的小映哭得如此伤心,阿鱼面露同情神色,他由头至尾未插上话,只是默默地聆听、静静地看望着小映。
痛哭多时,小映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他停止了哭泣,用力地横手把眼泪擦了干净,顺了顺呼吸、静默了许久后,目望向阿鱼说道:“对不起…让你看着我哭了那么久。”
阿鱼摇头道:“没关系,任谁碰上像你这般遭遇,都会哭得一样惨的。”
小映又是沉默了半晌,让自己暂时从悲伤心绪中抽离,开口问道:“那么从我们一家经历的事,你能想出我被抓来的原因吗?还有,那蒙面的大坏人又是什么身份?”
阿鱼思考了片刻后,开口道:“这实在有点儿难想,因为你的遭遇有些古怪,和其他人进来的过程都不大一样。”
小映疑惑道:“怎么不一样法?大家都是怎样进到这里的?”
阿鱼道:“这正好跟你刚才第二个问题有关,我就一起回答了吧。关于这里是什么地方呢,我比你早进来半年,对此处情况算是大致熟悉了,也听过其他更早来的人说了很多事,所以可以跟你介绍个大概。”
阿鱼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嗓音,悠悠说道:
“你居住的东陵山,应是在距离此地大概一日路程之远的地方。现在我们身处之所,是个叫做清风营的地方,是神天教内的一个组织,直属于教中右护法管辖,据说是奉教主之命暗中培训少年教徒的地方。
这些少年教徒,有些是神天教侵略各城镇时抓来的,有些则是外来自愿加入神天教的。总之,这些不是经过教中人士引荐而入教的少年,只要入教时不满十八岁,就会被安排在这个地方。
此营区离神天教教区还有一段距离,平日与教区活动是完全隔绝,只要未蒙召见就无法离开营区一步。我们不知晓教区那儿是怎样的天地,平日除了管辖我们的右护法外,并没机会见着教区中任何人。
营区中有些管事的大哥,负责监督我们日常起居,他们也不会去教区走动,而是一直待在清风营中。眼前这像牢房一样用铁栏围起的房间,是我们晚上睡觉之处,是为了怕我们逃跑而设计的卧房,白天就会放我们出来在营区中活动了。”
小映大为讶异道:“神天教?我听过这名字,我知道它是个有很多武功厉害的怪人聚集的教派。没想到我居然会被抓进这儿来!?怎么会这样呢…”
小映满心困惑,待惊讶稍定后,又道:“不知这清风营里头却是怎样一回事?”
阿鱼道:“此营目的既是培养少年教徒,生活方式自然也与此有关。我们在这儿,整日被教育神天教思想,并训练各种武学技能,三不五时还会有人对我们喊话,不断告诉我们只要能在清风营中表现优异,将来便有机会入到教区担任要职,到时便能享受呼风唤雨、富贵荣华的生活。长期下来洗脑久了,就算是被抓进来的小孩也忘了怨恨,只想在清风营中力求表现。在清风营中,会不断遭遇到各种能力考验,考验不过者就只能接受处罚,最严厉的处罚,就是死亡了。所以要想在清风营中存活下去,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断地让自己变强!”
阿鱼望了一下小映,续道:
“所以我感觉你会被抓进来实在奇怪,过程怪、条件也怪。我刚刚已经提过大家进来的过程,和你都不大同。照理说你家居住在深山中,家中又是单纯务农,似乎没什么机会牵扯上江湖恩怨阿,我真是想不通有什么理由神天教人要特地上山把你这农家小孩抓回来。
再说条件吧,要进入清风营可有些资格限制喔,抓人不会随便乱抓、收人也不会上门就收,这些会进入清风营的男孩,都是有武功底子及武学潜质的。就拿我说吧,我父亲是学武的,在家乡附近的镇上小有名气,每次有神天教人前来滋扰,他都会带领其他懂得武术之人群起反抗,不过半年前我父亲得病过世了,神天教人过没几日又来镇上侵犯,我虽然还是孩子,但从父亲那儿学得了一些武功底子,于是加入镇民对抗神天教的行列。
少了父亲这位强手,我们敌不过神天教众而连连溃败,但当时带头的人见着我年纪虽小,武功却有点模样,于是动手把我抓入神天教来,丢进了这清风营。其实小孩子对神天教而言能起什么作用呢?若非别有目的,神天教是不会乱抓的。”
小映错愕道:“所以被抓进来的孩子,都是被认定在武学上值得培养?”
阿鱼点头道:“不错。清风营中这些男孩的家人,有的身居武林世家,有的则是一方之霸,有的是游走江湖的侠客,有的甚至是盗贼之流。总之,都是有一些家学渊源,让我们这些人得有武功基础,这才被看中而抓进来。至于其他自愿加入的少年,武功基础不够也是不会允许的。像你这样完全没学过武功,却会进入清风营,可是我从来没听过的事。所以,有关你所说的蒙面大坏人,我也实在猜不着他的身份与目的呢!”
小映沉思一阵,续问道:“你刚刚说,清风营中的人,会不断遭遇各种考验,那像我这样什么武功都不会的人,可有机会通过考验吗?”
阿鱼道:“你也别太过担心,考验不会立刻开始的。刚入营之人都会被教中右护法约见,他会根据每个男孩不同情况,指导一些武功,等到右护法觉得新进者程度够了、水平有了,才会开始下考验。如我刚进来时,也是每日都被带去授予半个时辰功夫,一连持续了十多日,这才让我出来跟大家一块儿受训。既然你从没学过武的话,可能右护法会从头开始教起吧。”
小映又问道:“那右护法什么时候会约见我呢?”
阿鱼道:“我看明儿个就会找你去了。所以你今晚要早点歇息,你要学的功夫比别人多,势必比别人更加辛苦,也许当场就会丢一堆东西要你学了,你最好先养足精神。”
小映语带感激道:“阿鱼,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听闻了此处情况后,心里有个底,总是安定了不少。”
阿鱼平淡答道:“这没什么,每个新进者都是问东问西,当初我也是探问比我早进来之人才了解这些概况的。”
小映思量不语半晌,忽又开口道:“阿鱼,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右护法约见我时,我可否向他问起是谁抓我入教,以及为了什么目的吗?我若向他问起黑衣人的来历,他会知道吗?或说…就算知道他会告诉我么?”
阿鱼叹了一口气,用着有些无奈的语调说道:“小映,我只能说,你别有太多期待!每个人进来清风营时,心里头都是一堆问号。有些问题,很容易得到解答;有些问题,却没有人会回答你。得到了答案的话,自然是好;得不到答案的话,只好收起你的问号,努力地生存下去,只要留得命在,总有一天你能获得机会,自己出去寻找答案的!”
小映点了点头,双眼中透出异光,坚决无比地一口说道:“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将来出去亲自找那黑衣人算帐!”
小映和阿鱼一番交谈,夜也渐渐深了。小映闭上双目倒卧就寝,度过他在清风营的第一个夜晚。
这个夜晚,小映睡得并不安稳,他的脑海中不断旋绕着百杂情绪、千转念头。其中有失去双亲的无尽哀痛、有初入营中的莫名不安,还有不知这一切又惨又奇的境遇究竟为何而来的百思不得其解。
翌日一早,果如阿鱼所说,小映被一位管事大哥带出了寝房,引领到了位于营区角落的一处房间,一进去神天教右护法齐默然已在那儿等着他。
但见齐护法目望了小映一阵后,语调平稳地缓缓说道:“我乃神天教右护法——齐默然,于此神教中所负职责,便是替教主训练可用之才,这清风营一地就是我用来培养教中人手的组织之一。有关这地方的一些概况,你可能已有听说,我把你找来的目的,是想要对你武学根底有所了解。你先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你叫什么名字?第二:你进来这里之前学过几年功夫?”
小映简明答道:“我姓程,名字上雪下映。在进来此地之前我没学过任何武功!”
齐护法闻言,内心大感惊讶:“这小男孩儿竟然没学过武功!?教主却要我安排他进清风营中!?果然当初教主会抓他回来是另有目的!”
齐护法内心虽然错愕,表面上却仍神色自然地回道:“你叫程雪映阿,不像个男孩子的名字,太秀气了点。”
小映有个秀气的名字、秀气的脸蛋、清瘦的身躯,加上一个全然空白的武功背景,齐护法心中不禁暗暗怀疑着:这样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能在这充满考验的清风营中生存吗?
齐护法并未多言,直接丢给了小映一个卷轴,说道:“这是人体全身经脉穴位的分布,你回去后自己背熟了,学武之人多的是需要用上它的时候。眼前你先记下其中一处穴位,马上便要用上:膻中穴,此乃经气聚会之穴,位在胸骨中线,平第四肋间处。”
齐护法顿了一顿,续道:“不会武功没关系,我可以从头教起,既然你毫无基础,我讲解时自会非常仔细,但同样东西我只会讲一次,因为后头要教的东西可还多着,你务必要做到只听一次便能把我的话牢记在心!”
小映点头道:“我会努力的。”
齐护法点了点头,悠悠道来:
“要学武功,不能不先学会行气。我所言之气,便是运行于我们全身经脉的经气。
经气者,凡人体内皆有之,不论有否学过武功之人皆然。差别在于,懂得武功之人,明了如何练气、如何用气;不懂武功之人则不然。
学武之人,气可以为己所用,或用之攻击对手、或用之防守自身。不懂武功之人,纵然感觉到气之存在于自身体内,却无法凭随自己心意运用之。
每个人身上经气特性都有不同,有人经气易聚、也有人易散;有人经气易行、也有人易滞;有人经气易生、也有人易衰。
经气特性,受两个因素决定。一是先天体质,有的人一生下来便是个练功奇才;另一是后天影响,也就是出生后才由外界加诸于己身的东西,举凡饮食、药物、周遭环境、自身锻鍊皆属之。所以,有人吃了珍贵的药材可以经气大盛,有人生长在一般人无法忍受的恶劣气候或特异环境下,不但存活下来,还因此锻练出特别的武功。”
齐护法顿了一顿,续道:
“练武的第一步,同我方才所讲,要先学会行气,若你并不懂得如何行气,想言其他,也不过是白搭而已。
现在,我要求你尝试:依凭着自身意志,引动体内经气移行,先会聚于胸中,最终透发于双掌。
细步如下:
放松周身,双目轻闭,深纳一口气,徐缓平稳,
与此同时,引周身经气至胸中会聚。
经气引流,起于四肢末端,如水源初发。
经气沿四肢上聚,如泉水微流,汇入江河,由小到大、由浅入深。
江河终归海、经气聚膻中。
纳气完,摒住呼吸,莫急吐气,务使经气盘据胸中、不断会聚。
待感胸中所聚之经气再聚不能、再聚乃散。
当此时,速呼气,催胸中所聚经气,灌于双掌。
如你一般从未引动过经气的初学者,每每在引动经气过程中,气还未行至胸中,便中途散乱而四处分走,以致聚不到什么气,最终更难以将气从掌面击出。
是故,倘若你一开始练不起来也不必灰心,一次不成就反覆多做几次,练到成功发出气劲为止。
现在,你就当着我面照做看看吧!”
小映语带犹豫道:“我让我先把刚刚说的步骤冥想一下…”
齐护法心中略感不耐:“不过就几个简单动作,还要想什么?”,但看在小映是初学者的份上,还是忍气说道:“好吧,你先想想,想好了便自行开始吧。”
于是小映摆好了姿势,轻闭上双眼,回想方才记下之步骤…
经气引流,起于四肢末端,如水源初发。
经气沿四肢上聚,如泉水细流,汇入江河。由小到大、由浅入深。
是了,人体内之经气运行,便如同自然之水流。水流自源头发出后,在流行过程中不断交会深聚,从小水入大水,从大水入江河;经气亦如是,由小汇大、由浅聚深。
小映冥想至此,顿觉自己全身开始发热,气流同时出现浮动,竟似期盼他的召唤一般。他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提动起四肢末端的经气。
小映脑海中彷彿见着了山谷之泉涌出,一路向着溪流奔走,各个支流不断交会,水流沿途愈聚愈大、愈聚愈深。
江河终归海,经气聚膻中。
小映感受到一股奔腾之势向着胸中席卷而来,直捣胸口膻中穴。小映摒住了呼吸,一时之间,胸前澎湃汹涌,便犹同惊涛骇浪一般,小映彷彿看到自己就快要被大海吞噬!
齐护法望见小映面现惊骇之色,看出了这是经气已经聚实之象。小映的表情,正是初学者面对胸中饱满经气压迫,一时不能适应所会出现的神色。
齐护法着实没想到小映第一次练习便能聚积这样深厚的经气,眼看行气透发马上就要大功告成。齐护法叫道:“就是现在!立刻将一口气吐掉,瞬间将经气灌于双掌!”
齐护法一边说完,一边身躯已在小映正前方之地立妥,双掌一张准备接招,他要亲自感受小映击发出的力量。
小映感觉到胸前愈来愈重、愈来愈重…
他用力地阿了一声,当下将凝聚之经气奋力灌于双掌。
一时间,一股强力气劲从小映双掌掌面激透而出…
齐护法正面迎接,居然感受到这股气劲势同猛兽,面对自己挡驾,这头猛兽不但不退,还更奋力地扑将过来!
齐护法气力一加,硬生生将小映气劲给接了下来,双掌却已略略感受到酸麻。
齐护法惊讶莫名,眼前这小男孩真是神奇,初次习武,齐护法本不寄望他能一举成功地发出气劲,想不到他不但做到,还用气劲震得他这位神天教右护法双手有些麻感。
齐护法直望着眼前的小映,心中啧啧称奇:真是个不简单的孩子阿!难道教主,就是看出了这男孩有超乎常人的学武资质?